滴血的電梯

11點的時候，李醫師感到有一點寒冷。他從值班病房走出來的時候，下意識地先探
出頭看瞭看漆黑的走廊。15樓的走廊燈從很早開始就壞瞭，不知道從什麼地方換來瞭鵝
黃色昏黃的燈泡，幽幽的，李醫師來回看瞭看，走廊裏死寂著。
　　　　　　　　　　　　　　　　　
　　他突然感覺到什麼，一瞬間，他的腦子裏有一種不想走出去的衝動。他回頭看瞭看
熄瞭燈的病房。這是一間6人的內分泌科病房，剛才一個病人由於極度地痛苦而試圖聯
絡到值班護士，但是護士始終沒有趕到，李醫師在這個時候出現瞭。現在，他唯一想做
的是去看一看值班室裏的護士們是不是還在。
　　　　　　　　　　　　　　　　　
　　「醫師……醫師請救救我……」
　　　　　　　　　　　　　　　　　
　　這時候，李醫師身後的那個病人突然開始呻吟起來，藉著病床床頭黃色的燈光，李
醫師分辨出他的臉。不知道為什麼，現在看來他有點臉熟。李醫師沒有在意這個小小的
詫異，他貼近病人的臉，輕輕問他：「你現在感覺哪裏不舒服？」
　　　　　　　　　　　　　　　　　
　　病人眼光泛著痛苦，他蠟黃色的皮膚上沒有一絲一毫血色，這在內分泌病房裏並不
多見。病人是一個看似60多歲的男性，頭髮略長，從突起的喉結觀察他的體型應該屬於
消瘦。病人的顴骨高高地聳起，眼睛深深地陷在眉骨下方。他目光定定地看著李醫師，
好久從嘴巴裏迸出幾個字來。
　　　　　　　　　　　　　　　　　
　　「流……血瞭……」
　　　　　　　　　　　　　　　　　
　　「你哪裏流血瞭？」李醫師繼續問他。
　　　　　　　　　　　　　　　　　
　　「……救救我……醫師……」病人開始劇烈地咳嗽，他一直咳嗽和喘息，很痛苦的
樣子。李醫師猜測病人的喉管中可能有枚濃痰，阻礙瞭病人的正常呼吸。他抬起左手按
動瞭床頭的紅色緊急按紐，按理說，護士應該很快趕到。李醫師等待瞭一分鐘左右，他
幾乎決定自己去值班室拿吸痰器瞭，但是病人不斷地拉扯他的袖口，力氣大得並不像一
個病人。
　　　　　　　　　　　　　　　　　
　　「醫師……我好痛苦啊……我一直都感到很寒冷……我不停地上上下下覺得頭非常
暈……」病人的氣息似乎開始穩定瞭些，他停止瞭咳嗽，說話也比較有力瞭。
　　　　　　　　　　　　　　　　　
　　李醫師回頭看瞭看其他5名病人，他們熟睡得什麼都不知曉，窗子打開瞭半扇，灰
白色的窗簾被吹得揚瞭起來，一輪淡淡的月亮的影子*在窗子的玻璃上。
　　　　　　　　　　　　　　　　　
　　「你哪裏流血瞭呢？」李醫師再問瞭一次。
　　　　　　　　　　　　　　　　　
　　「我好痛苦啊……他們�**琣Y瞭令我作嘔的藥物……這些年來我一直很痛苦
啊……」
　　　　　　　　　　　　　　　　　
　　李醫師斷定他是一個多年留院的老病人。他來到這傢區級醫院並不久，而且他也是
第二次輪到值班而已。「你覺得現在怎麼樣，我可以幫上你什麼嗎？？」李醫師再湊近
瞭他一點。
　　　　　　　　　　　　　　　　　
　　「……醫師……放我下來吧……放……我下來……吧……我的四肢已經散瞭。」
　　　　　　　　　　　　　　　　　
　　李醫師越來越覺得他也許病得太久瞭，言語中有幾絲糊塗。
　　　　　　　　　　　　　　　　　
　　他起身，沒有遲疑地走出病房，大步大步往護士值班室走去。李醫師的腳底輕輕敲
擊著仿大理石的地闆，發出果斷的聲響。他是有一點憤怒瞭，他懷疑值班室裏的護士們
玩起瞭翹班的貓膩，或者她們在深夜長談各自的**史談得忘乎所以，把病人置之不
顧。
　　　　　　　　　　　　　　　　　
　　就這樣，李醫師還是走到瞭值班室。它位於15樓走廊的中段，離剛才的病房並不太
遠。
　
藉著值班室裏白亮的燈光，李醫師剛剛發現走廊的亮度並不如剛才他所看到的，似
乎比剛才亮瞭很多。他心裏那莫名的陰冷也消散瞭。
　　　　　　　　　　　　　　　　　
　　穿著粉紅色制服的總值班護士，正安靜地坐在值班室裏翻閱病人的病曆。而穿白色
制服的值班小護士，也耐心地在一邊配置著口服藥物以及清理工作用具。值班室裏安靜
又安詳，並沒有發生他剛才想像的情景。
　　　　　　　　　　　　　　　　　
　　「醫師，有什麼問題嗎？」總值班護士站瞭起來，詫異地觀察李醫師灰白的臉色。
「您有什麼不舒服吧？」
　　　　　　　　　　　　　　　　　
　　李醫師看著總值班護士，楞瞭好久才找到自己的聲音：「你們難道沒有發現1504病
房03病床的病人很痛苦嗎，他按瞭急救的按鈕可是你們沒有……做出任何反應。」
　　　　　　　　　　　　　　　　　
　　小護士吃驚瞭一下，看瞭看牆上的緊急燈，「值班長，醫師，沒有任何人按過緊急
按鈕，今晚非常平靜啊。」她再一次看瞭看燈：「難道是緊急呼救出瞭什麼問題嗎。」
　　　　　　　　　　　　　　　　　
　　值班長和李醫師都各自詫異瞭一會，過瞭不久，值班長拿起瞭病房的資料，她開始
翻閱起來。
　　　　　　　　　　　　　　　　　
　　小護士是一個年輕人，年紀跟李醫師差不瞭多少。她走到他身邊，「醫師，你的臉
色很差啊，是不是你有什麼不舒服的……。啊！我差點忘記瞭，你自己就是醫師，你知
道自己是不是病瞭。」
　　　　　　　　　　　　　　　　　
　　李醫師溫和地笑瞭笑。值班長突然在那裏叫起來：「醫師！1504病房03病床是一個
空床，沒有任何病人在那床上。」
　　　　　　　　　　　　　　　　　
　　這下，他們三個人都陷入瞭一種不可自拔的恐懼中。李醫師回想到瞭病人蠟黃色甚
至灰白色的臉龐。為什麼那臉是這樣熟悉呢。啊，他突然想到什麼。
　　　　　　　　　　　　　　　　　
　　他伸出手拉住瞭值班長的手：「護士，你在這傢醫院呆得久，你記得不記得那內分
泌科以前有一個非常罕見的病例啊……還是老院長在世的時候親手治療的！」
　　　　　　　　　　　　　　　　　
　　小護士在一邊插嘴：「可是李醫師，你不是剛剛才來我們醫院的嗎。」
　　　　　　　　　　　　　　　　　
　　「不，幾年前我就是在這裏實習的，當時是實習醫師，還是老院長的助理。」
　　　　　　　　　　　　　　　　　
　　值班護士也開始若有所思起來，她翻閱起瞭多年來跟隨她的簡單的病曆概述，漸漸
的，一張陌生又熟悉的臉浮現在瞭他們的面前……
　　　　　　　　　　　　　　　　　
　　「這，這不是……」護士長張大瞭嘴巴，驚訝地看著病曆上泛黃的照片。「啊，我
的天吶……-」她情不自禁地呻吟起來，用手指蓋住瞭眼睛。
　　　　　　　　　　　　　　　　　
　　小護士走過來，看著照片上的臉孔。「啊……真可怕啊……」
　　　　　　　　　　　　　　　　　
　　原來，照片上的男子，約摸50歲左右，卻已經皺紋滿面，臉色已經灰白，眼睛深陷
在眉骨裏，卻如此地有生命力，他的眼睛分明在窺視著這個值班室裏的每一個人，他的
嘴角輕微地揚起，笑著，似乎是……非常痛苦的笑。
　　　　　　　　　　　　　　　　　
　　「是他啊……」李醫師自言自語起來。想起瞭一段塵封數年的往事。
　　　　　　　　　　　　　　　　　
　　小護士看向都若有所思的兩個人，一頭霧水，「護士長，醫師，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呢？？」李醫師看瞭看漆黑的窗外，開始娓娓道來：
　　　　　　　　　　　　　　　　　
　　10年前吧，我曾經在這裏進行我的實習工作，因為老院長非常器重我，所以安排我
在他的身邊做助理的工作。漸漸的，我對他所研究的新課題有瞭一定的瞭解。
　　　　　　　　　　　　　　　　　
　　老院長是研究傳染性疾病老先驅，他的新課題早在很久以前就得到瞭醫術界的關
注，他們幾乎一直翹首期盼著這新研究的成果。
　　　　　　　　　　　　　　　　　
　　老院長的卻是醫學的先鋒和前輩，但是無可否認的是他已經老瞭。我跟隨著他，大
部分的工作幾乎都是我這個新手在操作，而他隻是每天寫學術的報告和記錄。後來，在
一個偶然的情況下，我得到瞭一些鮮為人知的秘密。
　　　　　　　　　　　　　　　　　
　　原來，這傢醫院裏，一直有一個病人在直接接受老院長親自的主治，他得的，隻不
過是平常的內分泌疾病，卻在醫院裏呆瞭足足5年之久。我當時很奇怪，為什麼這樣的
病人老院長總是不批準他出院。後來才知道，他，其實被院長選為瞭研究新課題的人體
實驗。
　　　　　　　　　　　　　　　　　
　　由於是傳染科的研究，老院長總是給他吃一些帶著病菌的藥物或者每隔幾天給他注
射病毒，這讓他非常的痛苦，他自己總是不知道自己得瞭什麼病，以為自己如果沒有瞭
院長一定會早就死掉的。所以，當時這個病人還滿懷著感恩的心。老院長不停研究著新
的抗體，也得到瞭一定的收穫。
　　　　　　　　　　　　　　　　　
　　我那時候，也為瞭自己的前程，雖覺得卑鄙，卻仍然幫助院長完成瞭他長達6年的
研究，然後，我的實習工作結束，回學校完成學業。老院長得到瞭個界的擁戴而光榮退
休瞭下來。至於那個病人，我也並不清楚他後來的情況瞭。
　　……
　　　　　　　　　　　　　　　　　
　　回憶完畢，三個人都沉默瞭下來，小護士的呼吸聲開始加重，她有一點害怕，心裏
突然毛毛的。
　　　　　　　　　　　　　　　　　
　　李醫師也跟著回憶剛才那個病人所說的每一句話，突然背後一陣冰涼！
　　　　　　　　　　　　　　　　　
　　「啊！！！是電梯！！他說他上上下下很難受！」
　　　　　　　　　　　　　　　　　
　　他們三個人幾乎是同時跑出值班室的，現在這樣的一個夜晚，他們誰都不想離開
誰。
　　　　　　　　　　　　　　　　　
　　很快，他們來到瞭電梯，走進電梯，李醫師查看瞭一下電梯，並沒有什麼異常。
　　　　　　　　　　　　　　　　　
　　突然，小護士尖叫瞭起來，伸手指向電梯的上方。大傢抬頭看，上方血紅的鮮血從
電梯頂端的縫隙滴落下來。「我知道瞭！他死瞭，院長怕東窗事發而把他的屍體藏匿在
電梯的上方！」李醫師大叫起來，三人走出瞭電梯，「我必須看個究竟！」李醫師咬牙
切齒起來，但是豆大的汗珠從他的額頭上滑下來。「不不……醫師你跟護士長去看吧，
我……非常害怕。」小護士躲在一個小角落裏，「如果可以我想到樓下的值班室去，我
不想呆在這裏瞭，一分鐘都不想……」
　　　　　　　　　　　　　　　　　
　　「好吧，你去吧，我跟護士長上去看看。」
　　　　　　　　　　　　　　　　　
　　李醫師和護士長來到瞭上一層，護士長的鼻子和眼睛下方都佈滿瞭細密的汗滴，她
其實也是很緊張的，多年前的病人她腦中還記憶猶新，那個時候每一次藥物都是她送到
病人床前的，她也常常看著病人痛苦，最後在掙紮中死去，雖然當時年輕的她並不知道
這其中的秘密。
　　　　　　　　　　　　　　　　　
　　李醫師用力拌開瞭電梯的大門，他們伸出頭和身體探望瞭下去，清楚得發現電梯的
頂上背臥一堆白骨，看來已經很多年月瞭。
　　　　　　　　　　　　　　　　　
　　「怪不得，怪不得………好多年這架電梯沒有使用瞭……」護士長的聲音開始顫抖
瞭，「那麼，那麼醫師……剛才那床病人……剛才那些滴下來的血……啊……還有兩年
前老院長慘死的悲劇……」護士長的聲音突然噶然而止，李醫師回頭，卻被人用力推瞭
一把。
　　　　　　　　　　　　　　　　　
　　他感到他跟護士長都被強大的力量推瞭下去，他們掉落在電梯上方的白骨中，護士
長已經沒有力氣尖叫，她嚇得已經沒有瞭知覺，呆呆地看著手下的白骨。
　　　　　　　　　　　　　　　　　
　　電梯開始慢慢下降，然後越來越快……
　　　　　　　　　　　　　　　　　
　　在轟隆的巨響中，電梯掉到瞭最底層，然後是機械狂嘯的聲音以及空氣中真正血液
的腥香。
　　「你們，終於為你們所做的付出瞭代價。」……
　　　　　　　　　　　　　　　　　
　　電梯門的外面，小護士微微地笑著，眼睛裏閃著晶瑩的淚光。她終於，親手把他們
推進瞭那複仇的死亡裏。
　　　　　　　　　　　　　　　　　
　　小護士走到窗邊，抬頭看天上漸漸出現的月亮，「爺爺，他們死得，並不如你一半
痛苦，我，是不是還是太過仁慈？要不是爺爺你的出現，他們也不會把所有的事情回憶
並且承認，爺爺，是不是也想讓他們受到懲罰呢？是嗎？爺爺……」
　　　　　　　　　　　　　　　　　
　　眼淚從她的臉頰輕輕地掉下來，無聲無息墜落在冰冷的地闆上。